妮子

□马 超（辽宁锦州铁路一中）

一

七月，秋高气爽。妮子娘生下妮子那会儿，村里人正忙着下地收割。妮子爹听说生下个女娃，一夜没回屋，在田间坐了一晚上，独自抽旱烟。妮子满月那会儿，连个名字都没有，穿着小花棉裤在炕上睁大眼睛望着屋顶，一个人笑。

妮子娘坐在炕上对在灶锅坑里烧火的妮子爹说：“娃都满月了，还没个名字哩！”“啥好就叫啥吧，反正啥都一样！”“既然是个女娃，那就叫妮子吧。”妮子娘满眼含泪。妮子爹点了个头，没吭声。妮子就这么叫妮子了。

妮子孝顺爹，妮子孝顺娘。爹刚刚从地里回来，妮子就把锄头从爹的肩上抢下来，手托条褪了色的毛巾，叫声爹，给爹擦去额生的汗，娘卖菜回来，妮子端碗白开水，叫声娘，把水送到娘嘴边。妮子爹寻思着，女娃咋啦，女娃孝顺咱，隔壁二蛋不养他爹，只养媳妇儿，他爹咋个不寻死寻活的上吊！娘心里想，俺妮子生下来，他爹就没正眼瞅过，嫌是个女娃子，女娃到底是咋的啦？

妮子爹从县城帮妮子娘卖菜回来，进屋掏出一卷油纸，里头裹着一块蛋糕。妮子爹说：“妮子，给！”妮子从来没吃过这玩意儿，但光看就让妮子觉得这东西一定好吃。“爹，你先吃一口，看是啥滋味儿？”妮子爹一把把妮子抱在怀里，妮子娘第一次看见妮子爹在妮子面前笑了，妮子娘疼妮子，就没再生，村里人说：“妮子爹要给妮子找婆家。”妮子爹听了，火冒三丈，站在村口的大石头上，骂了几个时辰。“哪个龟孙子造俺家的谣，俺非跟他拼了这条老命不可！”村里人见妮子爹真发了火，都不敢吱声了。妮子依旧孝顺爹，孝顺娘。

二

妮子要上县城读书，村中人说：“小妮子，一个女娃家，不在家烧火做饭，念啥鬼书。”“妮子爹想是没长眼睛，将来女娃嫁出去了，就看你老两口怎么办，喝西北风吧。”妮子娘放下手中篮子，眨巴眨巴眼睛：“那没个准儿，念书的人都是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才能过得好，只有积德的人才能上高中。”村里人都怕仙儿降罪，怕别人说自己不积德，祖坟不会冒青烟儿，讨了个没趣儿就灰溜溜地散开了。第二天，鸡刚啼过，妮子爹往妮子灰布袋里塞了五六个鸡蛋，向泪水模糊了的妮子娘看了一眼，便带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妮子去了县城。

妮子不会说“我、我妈、我爸、妈咪，爹地”，只会说“俺、俺爹、俺娘、俺们那儿、俺村”。大伙都笑她“乡巴佬”。妮子睁大眼睛：“对，俺就是从乡里来的。”大伙笑，妮子也和大伙一块笑。大伙穿得花花绿绿的，都是妮子没见过的料子，妮子问大伙：“谁给你们做的，俺衣服就是俺娘做的，你们是不是也一样啊？”有人告诉她不用自己做，直接买就行。妮子莫名：“那得多少钱啊?"大伙又笑了，有人答：“一条裤子七八十元吧！”妮子被吓着了：“我的天啊，那得卖多少菜呀！”又是一阵笑声。

妮子给她爹娘争脸，考个第一名，妮子把奖状捎回村子去给爹娘看，爹娘却不认得字，问老村长：“这纸上写个啥？”老村长戴上个大花镜，眯上了眼睛看了半晌说：“咱妮子有出息，得个第一名，妮子将来肯定错不了，肯定回不来了。”妮子娘高兴得脸上笑出一堆“水纹儿”。“俺生妮子那会儿，你怎么对俺娘俩儿，今儿个，俺娘俩不用再看你脸色啦。”妮子爹呵呵应着。高兴是高兴，可心里头有个疙瘩：老村长说俺妮子不回来了，是个啥意思，俺妮子做错啥了？

天蒙蒙亮，妮子爹就要进城了，见到妮子忙把老村长的话学了一遍，妮子听了咯咯笑了：“爹，村长是说我将来过得会好，不用回村啃土豆了。”妮子爹听完才把心放下。

三

又一年大雁南飞，妮子快大学毕业了，村里再也没有人提到女娃念书没用，而且新办了学校。村里商量着请老师。“谁愿意到咱这要啥没啥的地方来！”不知谁冒出来这样一句：“不如叫妮子回来。”大伙把目光盯在妮子爹娘身上，一会儿，大家都不声不响地回家去了。村儿里有人说：“妮子跳出咱村还会回来？”

这事儿就这样搁了两三天，当人们还在商量请谁来村里教书的时候，妮子和她爹出现在村口，后来村儿里人都说：“女娃，女娃咋的啦！看人家妮子！”

四

村校在一阵锣鼓中开课了。妮子是整个学校中唯一一名老师。妮子告诉娃们要努力飞出村，飞出大山，村外的世界五彩缤纷。娃儿们听得眼珠儿都不动，一天下来妮子累坏了。妮子爹心疼地望着妮子消瘦的身影，许久才开口：“妮子，怎的，行不行啊？”妮子疲倦的脸上露出笑容：“没事儿，爹！”第二天，天还没亮，妮子趁爹娘睡着，就出了门。这一天学校没人上课，老村长问妮子爹娘妮子哪儿去了，妮子娘急出了泪水：“俺要知道就好了。”大伙儿有的劝妮子爹娘：“妮子打小孝顺，不会扔下你们老两口的。”也有人说：“妮子这回不会回来了。”听了这些话，妮子爹嘴角里的旱烟抽得更紧了。正当大家准备去找时，妮子的身影出现了，旁边还多了一个人，是个小伙子。大伙都不出声地看着这个和妮子一起回来的小伙子。小伙子被看得不好意思。红着脸说：“我是来任教的。”怕大伙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来当老师的。”大伙愣了半天，不知谁带头鼓起掌来，小伙子的脸更红了。

妮子爹放下手中的旱烟，走到妮子面前，“啪——”给了妮子一个耳掌子，妮子的脸顿时可见五个手指印。妮子爹望着妮子的脸，刚想开的口又闭上了。妮子回望着爹，眼里充满了泪水：“爹，是俺错了，不该让你担心。”妮子娘冲上来夹在妮子和爹之间：“你打娃干啥，要打就打我。”大伙的掌声早就被妮子爹打妮子的声音给镇住，大伙急忙上前，有的扶住妮子爹，怕他再打妮子，有的搀住妮子娘，怕她激动倒在地上起不来。刚来的小伙子拉住妮子的手，看着妮子的脸，走到妮子爹面前：“老爹，你别打妮子，你要打就打我，我喜欢妮子，但她不肯，非说你二老同意才行，我现在求您把妮子嫁给我。”妮子爹没想到一巴掌打出来一个女婿，被小伙子说得半天没回神……

五

妮子嫁人了，村儿里的人都到妮子家吃喜糖。妮子穿着一身红，幸福喜悦两抹红霞飞上妮子的脸颊。妮子爹妮子娘换下穿了半辈子的旧衣，笑得合不拢嘴，妮子娘望着妮子，喃喃道：“俺们家妮子会生个女娃儿！”

妮子爹接过话儿：“女娃咋的啦……”

（指导老师：赵德起）

  点评：《妮子》所写故事时间跨度大，具有广阔的社会背景和深厚的社会底蕴，反映了农民告别传统观念走向现代文明的脚步。情节明快而不乏波澜，语言通俗而不失高雅，气氛凝重而不失昂扬。本文获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