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乡

潘政瑞（山东省济南中学高三）

一

说起故乡，许多人眼前立刻铺开一幅画卷，或是小桥流水人家，或是青青田垄桑麻，还有那大漠落雁平沙……那幅画定已于心间摩挲千遍。

故乡牵动乡愁，令漂泊的游子百感交集，归心如箭。有道是“只恨不能赶紧插翅飞向那片伊甸，奈何深陷樊笼不得归去”。这“樊笼”自然指喧嚣浮华、尽是深灰浅灰高楼、如笼子般拥挤的城市。

然而，这恰恰是我的故乡。城市不是我厌恶的樊笼，而是我依恋的故乡。我生长歌哭于斯，如何不能对它深情凝望？

二

我所走过的路，不是乡野间的羊肠小道，没有自由自在的蜂蝶和荷锄归去的农人。马路笔直宽敞，一座过街天桥悠然跃过。路旁的行道树成列铺开，有风的夏日里它们最精神，绿意涌流，簌簌自鸣。高中住校之前，这是从家到学校的必经之路，每一个清晨日暮，我都打这里走过。

晨起贪睡，出门时常挂着一幅苦瓜相的惺忪睡眼，但只要踏上过街天桥，便不知不觉中神采奕奕，脚下生风。桥上东望，旭日初升，霞光点亮半壁天幕，先劈开了我眼前的浑浑噩噩；脚下车海川流，反射着道道朝晖，有如湍流溪水上的粼粼波光。每一辆车都有它自己的目的地，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晓风阵阵，将路旁清爽的绿意全数送来。桥下的车站牌附近，已赶到了不少人。有挎着包翘首顾盼的，有拎着豆浆啃着油条的，也有三五个学生，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沉思。我看到身边的一切都神采奕奕，内心也随之振奋起来。莘莘学子，孜孜以求，不知疲倦。

直到考上一座颇为理想的重点中学，这条路我走了将近三年。初中的孩子总喜欢揣摩身边的很多细节，感知路人的一颦一蹙。我敢说，我从未看到过一张麻木僵硬的脸，或许有时会见到写满疲倦的表情，但我更愿相信它背后是一颗踽踽独行的坚强灵魂。我也从未闻到一次恶臭难耐的气味，或许有时会有雾霾天不期而至，但我知道这些日子在一点一点地变少。也或许这就是城市的魅力所在，它虽然快节奏，却会使你精神振奋；它让你遇见许许多多的陌生人，但你们或许因“努力”二字而相视一笑，心神交汇；它交错复杂的路况给你无限可能，不知下一秒会有怎样神奇的相遇。抛去浮华，我看到我的故乡不是一个沉默稳重的老者，而是一个如初阳一般的少年，也在向前方迈进。这是故乡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

回望那三年，有清晨时分朝气蓬勃的路，也有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路，那时霓虹灯闪，车灯流影，像是夜间的飘飞荧光。有一条路上时常闪过一辆轻快的自行车，骑车少年的背影在青春懵懂的年纪里随车子呼啸而过，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有一条路上，常和旧游知交打打闹闹走过，从风花雪月谈到山川湖海，从路南的咖喱屋吃到路北的羊肉串，仿佛磊落游侠，恣意笑谈，快意平生；有一条路曾见证我春风得意的笑容；有一条路曾镌刻我心灰意冷的神伤……于我，一切回忆的剪影都散落在这座城市里，深深扎根发芽，一切情感都融入在城中四季的气息里，浓得化不开。

生长歌哭于斯，如何不能深情凝望？又如何不能为之倾心赞颂？

三

而今住校，仿佛从广阔的世界走进别样的围城。在这城市边缘的一隅，没有多少姿态各异的花花草草，只有杨树窜得很高，遮住了半截晴空，叶子翩然轻晃，春天，杨絮到处飘散。

也没见昔日的马路与公交车了。学校在郊区，临近机场，每日见得最多的交通工具，竟是天边缓缓划过的飞机，轻盈洁白。

这些景象和意趣，大概也是乡间所没有的。而在这个年纪，一切景象，都能够让我想到“远方”。我不知道我将去向何方，但我深知我一定会离开，踏上一片未知的土地，那片土地一定是城市，是我的远方和另一些人的故乡。不是因为我厌倦故乡的生活，也不是因为我不怀恋这里的回忆，只是年轻的血脉必将会受到“远方”这个独具魅力的词在冥冥之中的召唤——它在耳边轻语呢喃，让人情不自禁要走得更远，要去看看更大的世界，迫不及待地去体验乡愁，体味那“日暮乡关何处是”的诗韵。彼时，站在远方土地的我，会深眷我此刻脚下的故土，但亦会热爱那一片陌生的土地，那里将是我的第二故乡。哪怕彼时不如意事八九，哪怕他尘满面鬓如霜的际遇，只是因为这是我的选择。

四

我爱故乡。

我爱它的容颜，爱那凝聚着建筑师心血的广厦高楼，那别有一番风韵的万家灯火，那涌流不息的浩浩车海，那一切彰显人类智慧的奇迹。

我爱它的奔忙，爱那疲倦之中的希望与梦想，爱那步履之间的充实与蓬勃。

我爱它的孤独，爱那无人会意之时的坚强倔强，爱那茫茫人海之中的殷殷寻觅。

纵使没有虫鸣鸟语的山水画意，没有鸡犬相闻的依然自乐，纵使阴霾满天，我也必须与它一同呼吸。只因这是我深眷的故乡！

                            （指导老师:仲倩倩）

【点评】作者笔下的“故乡”，是一条笔直宽广的马路、一座悠然跃过的过街天桥、一片窜得很高的杨树，作者于平常中挖掘意蕴，从琐屑处开发诗意，写作角度不落俗套。文章以“乡野”作衬托，用“远方”来提升，融叙议于一体，倾深情在字里行间，比喻、拟人、引用、排比、反复等修辞手法以及想象、联想、特写等表现手段熟练运用，收到很好的表达效果。文章充分表达了作者对“生长歌哭于斯”的故乡的深切热爱，赞颂了故乡给自己的启迪和力量。本文获省级一等奖。（钟湘麟 特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