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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第二十届叶圣陶杯省赛获奖佳作)

2023-03-14来源:“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唯一官方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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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 楼

陈妍静(广东省深圳大学附属中学   高三)

 

                                  1     

初春时,小荷邀我见面。我远远看见她坐在约定的紫荆花树下,白棉布长套裙松松垮挎,挂在她皮肤雪白而体格孱弱的身体上。一阵寒风刮过初春温柔的城市,拂过小荷苍白而美丽的脸颊。刹那,大风又起,满树新叶发出一阵阵沙沙声,吹落的树叶和紫色的花瓣纷纷扬扬撒在小荷的身上和脚下。在一片开阔而明亮的天空下,小荷就坐在那里,仿佛世界只有她一人,她就那样宁静地享受自然如此热烈的报幕。

我看见了她宁静的微笑。她一丝不苟、高高束起的马尾上绑着一根红发带,这给她苍白的面孔添了几分血色。我还没在她旁边坐下,她就木木地说:“我妈说,如果我再让她失望,就要把我送到表舅家,不再和她一起生活了。她是要抛弃我吧。”

她的音调只是木木的,一点也不像这话的内容那样低沉、苦涩,似乎她已经接受了一切。她是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今竟已显得怪异了。我不知道她的淡漠是源于被痛苦锤炼出来的麻木,还是对事态严重性的无知——如果是前者,我竟不知道她已到了这种程度,尽管我对她那个严苛功利的母亲早有耳闻。我重新打量她,于我而言她似乎过分陌生。

“乱说什么呢。也许她有自己的打算,但总不会害你,毕竟你妈妈那么爱你。”这话说出来我就一阵后悔。我并不认为她母亲有多爱她,我所听闻的只有小荷所受的严苛的要求与惩罚。她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也许并没有听见,因为她径自昂起头,望向不远的一幢高楼。

“只有拥有最优美的嗓音和最高超的演唱技巧的学生,才能登上那座高楼。”她幽幽地说。那是本省顶尖音乐学府,那幢最高的教学楼正以不可侵犯的威严肃立着。这时她脸上的表情仍是淡漠的,我清楚那是她努力的方向,但她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向往。见她这样,我只好说:“你未来会到那里去的,我一直相信你。”

又一阵风拂过,她脑后的红丝带低低地飘扬。初春的风是清冽的,一丝寒意沁入我的肌肤。紧接着,沉默钻满空隙。

 

                                 2

 

那夜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自己在空旷的高楼中,只能从一扇狭窄的窗子看到地面上渺小、缓慢,如蝼蚁般爬动的人影。远在天边的一轮巨日逐渐黯淡下去,浓重的灰云将它挡在身后,像一只明亮的眼睛染上灰翳。漫天都是浓云,整个世界都被灰色掩盖。然后那扇唯一的窗子轰然闭合,高楼失去了唯一的眼,变得封闭而黑暗。忽然,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我听见远处有隆隆洪水奔涌的声音。随着声音的接近,我发现它来自我脚下——地面正渗出水来,在一片惊恐之中,我的鞋子被濡湿,然后脚踝被淹没……

我惊醒。冷静过后,我发现自己仍躺在房间里的小床上,没有黑暗的高楼和吞噬我的洪水,钟表的时间指向凌晨,一切如常。我将这一切怪罪于小荷,大概是她的淡漠和经历给我带来了窒息的感觉。但我转念一想,这一切分明与我无关,至少这位好友在久别后重逢的昨日,并未在我心里掀起什么波澜。

我早已忘记和小荷相识于何时,只是心里隐隐感觉我们认识了很久。小荷讲得最多的是她母亲的事情,讲述的内容大多是苦涩的,但总被她以平淡得听不出感情色彩的语气说出。我最初会怀疑故事的真实性,猜想这会不会只是她和母亲闹矛盾后编出来的气话。然而她的身形确实是消瘦下去了,我看着她日渐惨白的脸和羸弱的身子,看着她日显肥大的白棉布长套裙,不禁因自己的揣测而产生负罪感。

像八音盒上美丽优雅的人偶,上了发条就可以一刻不停地歌唱。我们小时候,她就因一副天生的好嗓子闻名邻里,因此早早被母亲送去学习声乐。她的歌声让我永生难忘。我仍记得多年前她在那片树林歌唱的时候,微风似乎也驻足聆听,刹那,原本喧闹的大自然也噤了声,树叶不再窸窸窣窣地低语,河流不再冲击卵石,流云停下脚步,飞鸟让出舞台。我对音乐一无所知,但我竟能听出她正用歌声表达对自然的热爱。那是我从未体会过的浓郁的、炽热的爱,她的感情像马上要爆裂果皮的红浆果,正从她的歌声中迸发出来。她一袭白棉布长套裙,高高的马尾辫用一根鲜艳的红发带绑起,脸上洋溢着幸福与热情的笑容,在那样一片开阔明亮的天空之下,世界好像只有她一人。我沉醉于她圆润明亮的歌声中,感觉正被她充沛热烈的情感淹没;她的歌声长驱直入,直到占据我身体的各个角落,我仿佛置身幻境,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

可后来我再也不曾听过她这样唱歌。她歌声中的那颗熟透的红浆果迅速干瘪、萎缩了。她身形枯瘦,面容憔悴,歌声也像被抽走了灵魂。因此,她不断地在比赛中受挫,然而这一切只会让她陷入更高强度的练习中。我知道她向来很辛苦,我曾听说她母亲要求她整日整日泡在琴房里,如果在歌唱比赛和表演中失误,她还会遭受街坊邻居都不忍听下去的咒骂和侮辱。她整夜地哭喊和哀求,得到的只有变本加厉的打骂。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早已筋疲力尽、嗓子火辣辣的像冒着烟。但是,新一天的训练又要开始了。

她说这话时很淡漠,好像彻夜哭喊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孩。有时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和她成为朋友的。我有爱我的父母和幸福的家庭,但我总能与她共鸣。

和她分别时,我想,我是多么幸福啊。

 

                                 3

 

从电话里得知小荷遭遇意外。放下听筒后,我只觉得天旋地转。隐约中,我似乎能感到百灵的歌声如何在巨大的撞击和凄厉的鸣笛声后戛然而止,染血的残羽散落一地。在去医院的路上,我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她感情充沛得如即将爆裂果皮的浆果的歌声。

她已脱离危险,当我出现在她床前时,她正安静地半卧在雪白的病床上,双眼凝视着窗外的景物。她的脸变得惨白,唇瓣发乌,如同已经被吸干了最后的能量。一旁的桌上放着被氧化成棕色的苹果片,它们整齐地在果盘中列队。旁边还放着一只女士背包,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在房间里游离,我猜测那属于她的母亲。

当她将视线由窗外漫天的落叶转移到我身上时,我才注意到她的颈部缠了厚厚一层纱布。我突然感觉很糟糕,果然,我发现了刚刚被我遗漏的病历本。我拿起来,当看到“钝挫伤”“声带受损”两个刺目的词语时,我也不知道我胸腔里弥漫的究竟是悲哀还是愤怒,还是绝望。尽管意识告诉我感到绝望的不该是自己。我分明是幸福的,我有爱我的父母和幸福的家庭。

小荷沉默着。她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登台表演了,再也不能歌唱了,那幢高楼的幻梦破灭了,像被戳破的泡泡一般,连痕迹也不剩下。她的眼睛像一汪死水,任谁向里面投掷锐物都再也激不起涟漪。这时,初春的风吹进屋内,轻抚着小荷披散着的长发,为死气沉沉的病房带来了一丝生机。这时正是傍晚,家家户户的窗子里都投射出温热的光,幸福的香气从一个个厨房里蹿出,引诱出欢声笑语的幻想。小荷手里抓着她的红发带,我突然就想到,她曾跟我说过她或许将投靠的那位表舅的事情。

“他酗酒,抽烟。那是个烟雾缭绕的房子,混合着别的气味……他需要有人无偿料理那样脏兮兮的屋子。我妈如果放弃我,就会寄全部希望于我弟,她是真的会把我送走,她不需要失去前途的孩子。他们一拍即合。”

可她的语气也如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4

 

一天夜晚,我又做了那个噩梦。在空旷的高楼里,我被四周向我奔涌而来的洪水声淹没,整个空间都是可怖的咆哮。从底层一直奔涌上高楼的洪水马上淹没了我的脚踝,我想逃跑,可无论向哪个方向迈脚,都只有响亮的涉水声,如同光穿过棱镜,层层叠叠地反射,于是整个空间都充斥着涉水声,但马上被更为响亮的洪水嚎叫声湮没。我被迅速上涨的大水淹没,在最后一刻,我不再挣扎,意识模糊地坠入深渊。                            

我尖叫着惊醒,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嘶哑刺耳的声音,还伴随着咽喉的一阵钝痛。我看向床头,那里放着一条鲜艳的红发带,在黯淡的月光下扭曲地卧着,我突然感到头痛欲裂。

再次清醒时,我发现自己身上赫然穿着一条宽大的白棉布长套裙。房间里弥漫着我在医院闻到的那股香水味,但没混杂医院那股消毒水的气味,而香水味更加浓郁。这分明就是我的房间,熟悉的床头柜、衣柜和书桌沉默地注视着我。我的所有表情和情绪都被淹没了,淹没在这片可怖的沉默中。我的视野暗淡下来,我感觉自己仿佛提线木偶失去了那根串起精气神的线,一下子坍了。

我隐隐约约看到小荷在眼前的一片混沌中朝我伸出手,她的面孔在雾气中模糊,我跌跌撞撞地向她跑去。当我牵住她的手时,我忽然发现她正顶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孔,她的嘴角以几乎不可见的弧度上扬,轻轻地问道:“你要跟我走吗?”

她说:“我们去往一个幸福的地方,在那里,有爱自己的父母,有幸福的家庭。”

 

(指导老师:赵  金)

 

【点评】本文用细腻而沉郁的文笔描述了“小荷”令人唏嘘感叹的经历,她有一个“严苛功利”的母亲,“拥有最优美的嗓音和最高超的演唱技巧而“登上那座高楼”是母亲加给她的人生设计,但她缺失父母关爱和家庭幸福的享受,充沛热情的天性被痛苦锤炼得麻木冷漠,终因遭遇意外而使高楼幻梦破灭,她也被抛弃,这从多个角度引发读者深入的思考。作者几次描写“我”梦中关于高楼的情景和感受,体现了作者渲染气氛、烘托主题的意图。本文获省级一等奖。(钟湘麟  特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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