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自坦然

□马 睿（宁夏西吉中学高二）

“天无绝人之路。”我不会忘记父亲从落满麦粒的黄泥里站起来说的这句话。那夜，一场暴雨将一家人收获的希望化为乌有。我至今还清晰记得父亲以膝着地双手抠进黄土的样子。泪水顺着父亲的手臂流进了交织着希望与失望的黄土地。良久良久，父亲抬起头，没有诉说，没有求告，只是平静地站在落满麦粒的黄土地上。

跟所有平凡的父亲一样，他是平凡的；但跟所有平凡的父亲不一样的是，他总是像一个历经沧桑的智者一样，以一颗平常心接受着生活中的风雨雷电与甘露暖阳。哥哥考上大学了，他没有十分得意；姐姐要出嫁了，他没有过多祝愿；弟弟中考落榜了，他没有丁点斥责；甚至奶奶去世了，他也没有失声痛哭……我一直不解，是什么让他如此旷达，使他毫不在意老去的时光？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很少对我们发脾气，也很少对我们有过真情的表露。当我因体弱多病而摔倒时，为我拍土弹尘的，是母亲；在我因疾病折磨而昏迷时，为我哭天抢地的，是母亲；在我因寒冷侵袭而发抖时，为我添衣加被的，是母亲；在我因犯错误而被老师批评时，对我大加斥责的，是母亲……而父亲，只是凄然一笑，轻轻摇头。也许，正是这无言的凝视，传递着父亲淡淡的却异常沉重的爱。

还记得我五岁那年，一场疾病打破了家庭的宁静。母亲悲痛欲绝，只是一遍又一遍呼唤着我的乳名。父亲呢？他在经历了一次次徒劳无功的诊疗之后，终于下定无可奈何的决心，将我生命延续的可能性，寄托给冥冥之中的真主。那时的父亲，不仅仅是对真主顶礼膜拜，更表现出一种对生命的虔诚。父亲希望，以十倍甚至百倍于我的痛苦降临到他的身上来换回我的健康。终于，奇迹出现——我在经历了三天三夜昏迷后睁开了疲惫的双眼。感谢真主，不仅还了我健康，更让父亲收回了他的誓言。

我常常想，年近花甲的父亲，有没有一往情深地爱过？有一次我问父亲，他只微微一笑。我知道，尽管无言，但那凝视的双眸已说明了一切：我是为你而活着。一个将自己的一生都毫不保留地献给了自己子女的人，难道还爱得不够深沉吗？

听别人说，父亲年轻时曾经是我们地区的状元，但由于成分太高（当时他列为“地主子女”），他的梦想没能如愿以偿。对于这段经历，父亲总是显得若有若无。父亲过早地选择了枯燥和庄严、艰涩和刻板，几乎连顽皮和发傻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提前走进了中年，在我看来，这真是一种巨大的亏欠，而他却认为这是自然而然的。

父亲常常因为不刮胡须而受到母亲美丽的批评。每当这时，父亲总是微微一笑，他说，人对于享受应留有余地，进入老年也是一种美好的况味，用不着吃力收割夏天的繁盛，来遮盖晚秋的单调。说这些时父亲平静得如同吃黄米稀饭一样，而我却分明感到有一种别样的味道萦绕心田。我寻味良久，看到的只有父亲淡淡的微笑。于是，我释然了。我是抚摸着父亲胡须长大的，小时候总是顽皮地肆意挥霍着父亲的关爱。而现在，我却开始琢磨父亲胡须压抑下的味道。

比利时作家梅特林克在《卑微者的财宝》中说：“一个人在镜前发现了自己的第一根白发时，其间所蕴涵的悲剧性，远远超过了莎士比亚式的决斗、服毒和暗杀。”我不知道父亲当时的心理，但我深深记得我当时的真切感受。据母亲说，父亲的第一根白发是她为父亲剃头时发现的。幸好父亲当时没照镜子，使他免去了那根把生命的起点和终点连成一条绵长的逻辑线的白发所带来的震动。

每当我面对某些事无所适从时，内心深处就会涌出父亲语重心长的话语。他说，再高的职位、再多的钱财、再大的灾难、再多的屈辱，比之于韶华易逝、岁月沧桑、长幼对视、生命交错，都成了皮毛。父亲虽然不是哲人，却有着哲人的思想。日子，在父亲的额头流逝着；岁月，在父亲的肩头颤悠着。他仍然用不懈的爱意，呵护他的子女；他正用含泪的努力，艰难地撑起七口之家的幸福……

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因为这是父亲说的。

（指导老师：张树鹏）

点评：《风雨自坦然》用夹叙夹议的手法塑造了一位个性鲜明的父亲的形象，展示了一种朴实而执著的爱，一种不畏艰难、不求张扬的人生态度。文章有厚重感。本文获第三届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