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 歌（北京通州潞河中学）

桌上的饺子已经慵懒地粘成一坨面团，姥姥早就夹进碗里的几个想必也已经凉透了。她缓缓夹开，眯着眼空挥几下才抓起，伸着脖子鼓着嘴，总算送进了那没有障碍的黑洞。“宝啊，这几个我没碰过，给你吃吧。”我一听忙摆手逃离，却还是瞥见那苍老哀伤的眼睛……

“妈，您下午把那坏牙拔去吧！”“瞧你说的，我使什么吃饭呦！”“镶牙呀！”“瞧你说的，那得多少钱呀！”我对姥姥的牙的印象还停留在儿时张着满口稀牙和她比多少，不知几时，我开始忘记这些，忘记事实。

姥姥扶着桌子，缓缓起身，迈着她弯成O型的腿，一双小脚在地板上嗒嗒作响。撕下床头最后一页日历，挂上新的一本。窗外，欢快的鞭炮此起彼伏，她的眼神却蒙上一层哀伤，暗淡了烟火，冷淡了时光。

叮咚——姨来了——盼了一年，总算是见到了！

去年这时，本以为电视上遥远的分房大战竟然在我家上演了：姥姥家拆迁，几个儿女凑在一起，争执，辩解，推搡……终于，在泪水与贪婪中亲近的一家被撕裂开来，终于，姥姥只有想象温暖的团圆饭……

今天，一杯清茶，围坐聊天，或许就是姥姥心中日思夜想的美丽吧。只是，她昏花的眼睛看不清儿女对视冰冷木然的表情，想不到姐妹们避不了谈及分房的悲哀……

妈妈作为顶梁柱先说道：“我们打算以房租养房，要是小弟回来也好生活。”“他死后就可以分房了！”姨一直坐直身子，睁大眼睛，把话竟说得如此尖锐。一言不发的姥姥突然起身，拖着O型腿，迈着小脚，边挪边说：“该吃药了，该吃药了……”

小舅是精神病，可是在姥姥愚昧的母爱中多年只是天真又无知地期盼着自己不听话的小儿快快回家，而家，有妈的地方就有他的家。

姥姥回来了，姨却穷追不舍：“这是您的意思吗？您说句话啊！您要是不管可没人管了！”她猛然直起身板，紧闭双眼，高摆手臂，大声喊道：“我不知道，我不懂……”一声比一声喊得沙哑、悲伤。是啊，连她都成了越傻越笨的老累赘，谁还会可怜她的疯儿子啊！姥姥那布满皱纹的眼睛从晶亮暗淡下来，静静卧回沙发，双手紧抱住白雾袅袅的水杯，指节分明。终于，姥姥再次起身离开，我望向那艰难的背影，心中眼中亦是晶亮与酸涩。原来，即使棉衣裹得再厚也丰满不了里面弱小的身躯，也抵挡不住黄昏下的孤独。

夜空中，新年的烟花绽开了。姥姥望着天空，远处，闪动的美丽曾几何时就在她的窗下，那一群穿着她亲手缝制的新衣的孩子，欢呼在这个哀伤老人不哀伤的梦里。只是，无奈，烟花易冷。

过了年，姥姥搬进新家，一个人拖着O型腿，迈着小脚，走在一片崭新的地板上，走在一个人傍晚将至的路上。可那双浑浊的眼眸偶尔还会发亮，她还在期待着什么……

现在的我偶尔会想起她，每每想到她即将松开扶我摇摇摆摆走至今天的干枯的双手，想到她所剩无几的牙齿和苍老哀伤的眼眸，我总会莫名流泪。原来，她真的老了，真的无奈于寂寞了，看夕阳西下，看自己苍老呆傻。而她想要的其实一直都那么简单，只是一顿温暖的团圆饭，只是钟声敲响时窗下燃起的烟火。

只是，只是，老人都是这样孤独，这样无奈。原来，烟花易冷，真的会冷……

（指导老师：梁 娟）

荐评：《原来，烟火易冷》以小家为背景来叙说“分房”中的社会问题。血浓于水的手足亲情在利益“房产权”下变得薄凉，而老人早无话语权，仅存的温情也暖不了寒冬。小作者关注当下，把一位老者的无助与无力描写得力透纸背。语言犀利，描写入木三分。本文获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