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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希晨:钥匙(第十九届叶圣陶杯决赛特等奖)

2023-01-10来源:“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唯一官方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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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

£纪希晨(江苏省淮阴中学高一)

 

 

“爷爷,带钥匙出门啊。”“爸,记得带上钥匙。”

这或许是在我们家每天听到最多的对话。

一把崭新的铜钥匙拴了鲜亮显眼的大红绸带,挂在门旁粉刷雪白的墙上,形成你不得不注意的强烈对比,让无论何人经过都能第一眼看见。似乎出家门的守关者是它,耀武扬威仿佛主宰着这个家。的确,对于每一个家庭,尤其是住在一楼的我们家来说,钥匙就是绝不可少的必需品中的必需品。

但是爷爷却总是忘记带钥匙,更有甚者有时还忘记关门,虽然没出什么大事,但还是把妈妈和我吓得胆战心惊。自从爷爷前年查出有轻微的阿尔兹海默症,爸妈就不再放心让他一个人留在老家,即使我们城里百来平米的住房也紧张,即使爷爷再怎么哭喊着不愿意,爸妈还是把爷爷从老家接到他们现在打拼的城市。每天清晨到入夜,爸妈和我各奔东西,留下爷爷在家孤孤单单,妈妈就让他去小区活动中心找其他老人“唠嗑”,但他总是忘带钥匙。

我有一天周六提早放学回来,发现大门洞开,红绸子拴着的钥匙在风中摇曳出优美的“舞姿”,爷爷不在家里时,我的不忿达到了顶点。爷爷一到家,我站在门口,拦在门框上,手指着爷爷,又指指门里面,怒火喷薄而出。“爷爷你看看你又不带钥匙,说过多少回了,带钥匙,关门!”爷爷本来闪烁着几分雀跃之色的脸刹那间暗淡下去,似乎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他不能承受得住。他想要说些什么,我却没有在意,依然用气冲冲的语气,大声喊道:“我家在一楼!随便哪个过路人都能看到我家大敞着的门,都能看到里面一切他想要的不想要的东西!”刚刚还想说什么的爷爷似乎一下子泄掉了所有气,颓然站在被我堵住的门框外面,似乎我挡住的门里和他现在所在的是两个世界。

爸妈也下班回来,看到我和爷爷在门口的“对峙”,多少也猜到了些原因,罕见地他们没有因为我和爷爷发火而立刻责备我,而是沉默地进了门,沉默地摆好刚从外面买来的饭菜。“爸,今天难得笑笑回来吃晚饭,都别生气了,来来来坐下吃饭。”这顿饭的气氛,可想而知的是沉默,是冰冷,是疏离。

突然,爷爷吃着吃着就丢下碗筷,“什么磕碜东西,奶奶的,不吃了!什么味道!家里土灶台是挨堵了还是怎么了,烧出这种味道!”他的土话突然冒了出来。在城里两年多,他渐渐地说话少,说话也学着普通话的腔调——就像执惯铜琵琶的关西大汉突然手中拿起南方歌女的红牙板,总引起人侧目。我算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极少听到这样的语调,但大概也知道他的意思。我刚要开口,却看见有两行浊泪从他黝黑的脸上流了下来,沿着那常年被乡下干冷的风吹出来的千沟万壑,刹那间填满了一脸。他哭得像个孩子,上一次我见到他这样还是我们一定要他搬到城里,爸妈拿一把大锁紧紧锁住了老家的门,将钥匙藏在我都不知道的地方,他趴在门上,望向田地,望向四周的街坊的时候。

“锁门,带钥匙,我活了这大几十年,就不知道什么叫锁门!大白天亮堂堂的,锁什么门!要什么钥匙!”他抽噎着,喊出几个我不甚熟悉的地名和人名,什么“二毛”“陈四”,什么“大堆”“谷场”……

但是,爸妈沉默了。

“锁门!这倒霉门钥匙!二毛他们都没法来串门子了!我以前在家里头,没见过哪个带钥匙出门!”爷爷继续哭喊道,将我关上的门震得连天价响。

或许爷爷的话,爷爷的泪,勾起了我遥远的模糊的记忆。那是一年暑假,我素来不喜欢老家里灰尘漫天的空气和过分热情的人,难得回老家一趟。刚到家停下轰鸣的汽车,我看到爷爷端着饭碗坐在门口小板凳上和他口中的“二毛”,我的二舅爷聊天,我记得当时我还为他们身后爷爷家洞开的大门而感到惊异不已。

看着爷爷泪流满面的脸,我的心里不知怎的溢起一股酸涩感。

两代人不同的生活,不同的“带钥匙”观念,真的有我想的“爷爷不注重安全、记性不好”这么简单吗?

从农村走到城市,我们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在这摩登都市,现代化推动着时代的列车永无止境地前进,将我们引向未知的没有终点的旅途。光怪陆离的世界终是晦暗的,列车行过,终有岔路将我们分别。不断有斑白佝偻的老人下车,有睁大好奇的眼睛看世界的幼童上车。而这一切的一切,个体的悲欢、时代的痛与乐终将在列车轰鸣声中烟消云散。

曾这样想过,一只一微米的小虫,每百年长长一倍,前面几万年,你只会发现它仍然微不足道。但是,当它走过百万年的人类文明史来到现今,它的长度已再难估量。它的每一次的成长,都是以我们再难想象的速度。读史,我们会发现,石器时代我们经历了几十万年,才走到青铜器和铁器的时代;但我们只用了三千年,就进入了“蒸汽时代”;再过仅仅两百年,我们进入“电气时代”;走到如今,不到百年,信息化时代的飞速发展已超乎我们的想象、我们已经进入日新月异的时代,百万年的积淀迎来快速爆发期,裹挟着我们不得不跟着前进和疲于奔命。

但我们是不是可以给那些已经奔跑不动,只想安然在熟悉的环境里度过晚年的老人,留下喘息和回眸的空间?

他们回眸,试图看清匆匆路过的世界。

他们盯着“钥匙”,想着自己的家,那个被尘灰掩盖的、被刺目鲜红的“拆”字污脏了粉墙黛瓦的,是叫“老家”吗?

他们盯着“钥匙”,想着自己的邻人,那些早上端着饭碗,从土路这头走到那头,即使没有事也要每家每户串门子的“二毛”“陈四”——多么亲切的呼喊啊,带着泥土的气息,是叫“老乡”吗?

我们得到的,或许只是所谓的科技和现代化,所谓的发展和先进。但我们失去的,永远失去的,是家家户户间不必锁门带钥匙的亲密无间,是街坊乡邻的温情。

我突然理解了爷爷,眼睛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淌出来。

(指导老师:褚丽华)

【点评】

在文中,一把钥匙成为故事冲突的爆发点、传统与现代矛盾的扭结点,作者在城市化的大背景下书写代际故事与弱势群体,显示出对社会现实的思考和描摹力度。“钥匙”这条线索从实到虚,从一辈到世代,始终贯穿,结构文本的作用颇显精当。

作者先是用小说叙事的笔法写出了一位受城市生活和疾病困扰的祖辈形象,又让一个稍有乖张又充满善良的孙辈开始了体贴而理性的思考,努力做到叙议结合,彰显主题。但后三分之一的省思、议论枝蔓略多,或可适当精简。本文获总决赛特等奖。(包学菊 高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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