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陆梓妍（江苏省南京田家炳高级中学高一）

因为学业，我和家人常会在远近的区县之间奔波。然而起初在路上，我时常会模糊，现在手头上的这把钥匙到底能打开的是那片蔷薇花开得遮天蔽日的后院，还是那座都市里的居民防盗门。

离开出生后住了十二年的院子时，钥匙被揣在兜里。那天，七月的天空裂帛，下着大雨，不间断的雨丝把车窗割裂又割裂，制造出如同巴黎圣母院里那褪了质感的彩窗。我沉闷地低着头，一手在座椅上敲着不成调的节拍，另一只手则不断摩挲着口袋里的纸花、玻璃珠、几个小小的贴画以及——我的老钥匙。

那枚钥匙上的纹理繁复，有的地方已被铜绿织上奇异的花色。在小孩子的我印象里，那钥匙一打开后院，就是热风中蔷薇旋开花瓣，夏天扑面而来——小时候好像特别喜欢夏天；钥匙一拔，院子门开，南国的阳光淌过树梢，带动着花影树影一齐在地面上交叠着打转，低矮的芒果树在风中拉扯出缤纷的线条……我于是坐下，咬着薄荷味的冰棍。

其实在那些古老的夏日，这枚钥匙给我带来的是无边的童真和狂想，我像是堂吉诃德在白云之下奔向巨大的风车，和朋友们腾跃着尖叫着大笑着度过那些无忧无虑的年岁。当时的我在毕业纪念册上郑重地写下：“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我不会忘记在这里的每分每秒。”

回到搬家的那天。在六楼的新家，夏天和暑热也如约来了。我却一头扑入的是初中的书山题海。初二时家人把钥匙交给我，嘱咐我下了晚自习自己回家。

新钥匙原先是银白色泽的，只是一晃儿三年之后，它也变得锈迹斑斑。和任何一枚闲置没用的老钥匙相比，几乎也是无二无别。我试图去辨别，虽然钥匙如此相像，然而我深知它们为我打开的却是两方不同的世界。

我回到故居，开始翻找老钥匙。比对了一会儿后，迟疑地旋进了院落大门的锁孔。

其实，在从七零八碎的钥匙中找出小院那枚时，我竟能闻到它们每个的故事。比如泥土的气息，我记得先前喜欢用老钥匙的尖端在雨后的泥地上画画；可能还有点甜味，沾了泥的钥匙我总是用冰棍纸擦拭的；也许还有胶水的残留，是我那时候偷偷买的贴画……还有，带来的防盗门钥匙大概会有墨香味吧，初三复习给钢笔吸水，口袋里的钥匙还曾不小心掉进墨水瓶。

打开门后，我又不自觉的笑起来，因为看到院子里的三轮车和树影，又想起薄荷冰棍和酒酿应该就是在这时候，下午三四点时开始叫卖的；这时候阳光正好，以前会和朋友们一起玩踩影子，直到晚饭前……这些嗅觉和视觉一霎交叠在一起，立马勾起了我很长时间即使拼命回想也不记得的往事。

我眼里的世界有一些像奔放印象派的油画，色块与色块间圆融而又间断，好似每一段事件之间虽然彼此勾连，但在画面、印象里，又很难想象他们是在同一个我身上发生的，所以我经常性地质疑和忘记。

隐约记得之前我发誓要永远不忘的那些日子，正在指缝间无声地流走。直到今天翻找钥匙，打开院子的门，才被骤然唤醒。

我们好像越来越不记得哪把钥匙对的是哪扇门了，好像越来越不记得一个月前，半年前，十年前自己在哪里，做过什么了。

不过，这也无妨。

因为只要钥匙在手上，就可以一次一次地尝试开门。就像成功打开门后，我会因为小院里仍然挺拔的芒果树而欢欣，想起自己曾用竹竿打落一地的木叶，“今已亭亭如盖矣”。我会因为回想起初三最后冲刺的日子而热泪盈眶，彼时正云霞满天，蓝紫弥漫。也许在静静长眠前，我也会因为瞥见钥匙一类的老物件，让自己的平生在眼前过一场电影。一个人识别钥匙时，无非是不断地不断地——对来处的俯瞰，对过去的追思。钥匙打开的，从来就不仅仅是门。

当你漫步在记忆的长廊中时，每一个通道都通向不同的自己，你拿着无数的钥匙，试着一次次打开，捡拾门内曾经迷恋的旧物和刻骨铭心的回忆。我们识别、开启，每次亦是发现来处那一个个“自我”的影子，再带着他们，更坚定地，勇敢地走向前去。

（指导老师：匡海霞）

【点评】

文中以散文诗化的语言对物象和意象层面的钥匙展开了回忆、想象，通过写搬家前后，小院和新家空间环境的转变，在过往和今夕之间完成了一次穿梭。当钥匙被磨洗的愈加相似，它们的共同价值便一同显现了出来，在作者看来“钥匙打开的，从来就不仅仅是门”。往事的记忆随着它模糊了又再清晰，最终帮作者确认了自己的来处和未来的路向。

作者与他人不同的是没有选择将时间象征的意义指向未来，而是将钥匙与过往、回忆密密缝合在一起，追怀童年往事，叙事扎实贴心。但毕竟是赛场作文，最后擢升内涵时阵脚稍乱，结构未尽完美。本文获总决赛特等奖。（包学菊 高校教师）